34.回京(7)
我们要等回北京以后才能开始装修,毕竟装修工程这种事,必须有自己人看着,不然缺斤短两的,以后谁住谁遭殃。
回到苏北,我和小红商量着把现在住的房卖掉,因为在北京生活开销大,现在房子留着也不能产生更多的价值,不如卖掉后让手头更加宽松一些。
这段时间,岳父岳母经常过来看小红,不止一次地嘱咐我,到了北京一定要好好照顾小红,不能跟她吵架,小凡还在上学,他们在北京没人依靠,只有我。我满口答应,让岳父岳母放心,我带着小红小凡回北京就是为了以后能过得更好,不可能让小红难过的。
小红和她的闺蜜依次道别,小凡也和他的同学开了个告别仪式,亲朋好友知道我们一家要回北京了,虽然不舍却也献上祝福。
半个月后,我们按略高于买入的价格卖掉现在的住房,拎着大包小包来到母亲的住所。时至下午,老冯已经搬走,我们放下行李,小红立刻就跑去做饭,我在收拾东西。当时的我,还在期待着一段稳定的生活。
母亲的房位于金融街,四室二厅,面积快有平米。其中最小的房间——也就是我小时候居住的房间——给小凡居住,里面有张写字台,正好用于小凡学习;书房不能住人,我和小红住到次卧。说是次卧,实际上多年前就被母亲和老冯堆满杂物,大包小包的换季衣物放在真空的袋子里,一个摞一个顶到天花板,几十双穿过没几次的鞋子放入鞋盒,摞在一起同样比人还高,通往阳台的推拉门终日不开已经卡住,房间到处都是灰尘,床上乱七八糟也是堆满衣物。我从进房间一直收拾到夜里,后来在小红的帮助下,总算是能住人了。
第二天,小凡一早去新学校报到,我前往平谷查询户口办理进展,小红来了例假,我让她安心在家休息,反正老冯不在,我没有担心她会受委屈。
4月的北京,中午已经开始燥热,我口干舌燥的从街道派出所出来,接到小红哭着打来的电话,母亲又让她去给老冯道歉!
阴魂不散!
电话里,我了解了大致情况。
我出门后,小红觉得住在母亲的房子里,一直休息心里过意不去,于是起床打扫卫生。要知道,平时在家的时候,小红来了例假,我可是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做的。
母亲这时也从她的房间里出来,对小红说:“小红,帮忙收拾一下厨房吧,我的手受不了洗洁精,一碰就起皮。“
于是小红顶着例假肚子疼,在厨房间里擦洗,而母亲站在一旁指手画脚,一会儿让擦这里,一会让收拾那里,中途还老气横秋的告诫:“小红啊,一家人就是得和和睦睦的,你看老冯为了让你们住得踏实,已经搬出去了,咱们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,找个机会,你跟老冯打个招呼,这事儿就过去了。“
小红没有吭声,母亲可能觉得力度还不够大,继续说:“你看小凡还得在北京上学,说不定就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,多条路总是好的嘛。“
小红依然没有说话,母亲最后又加了一句:“不然你们在北京也是过不好。回头你再帮我把卫生间擦一擦,这边的卫生间都是你们用。”
说完母亲就回了房间,小红再也忍不住,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,她觉得自己例假不舒服的时候还在干活,母亲还说这样的话,太寒心了。
又过了一会儿,母亲出门了,小红才给我打了电话。
在电话里听完小红的描述,我先是安慰她上床休息,我马上回去;另一方面我心里也是奇怪,为什么每次我不在的时候就会发生这种事,这和我对母亲的了解不符,我隐隐觉得小红说话时情绪不好,有夸张的成分,但我确定小红不会说谎,母亲肯定又让她道歉了。
我拨打母亲的电话,没人接,于是加快步伐往回赶。
回到母亲的房子时,天色已经开始转暗,采光不好的次卧看起来有点灰蒙蒙的,母亲还没回来,小红一个人靠在床头发呆。我坐到床边,问小红吃饭了没有,她摇摇头,表示自己没吃也不想吃。
我:“刚刚我给我妈打电话了,但是没人接,等会儿她回来我跟她聊聊吧。”
小红:“老公,我不想住这里了,咱们要不搬出去吧!”
我:“凭什么咱们搬出去,等我妈回来我说她!”
小红:“我真的很难过,我还来着例假,我都没敢休息,主动起来打扫卫生,你妈让我擦完厨房擦厕所,我都没说什么,可她又让我给姓冯的道歉,凭什么啊!我做错什么了,她凭什么让我道歉?你上次不是说以后你妈都不会提这事情了,你前脚刚走,她就来这么一出!不会是你跟你妈串通好的吧?“
我:“你别乱想啊,没有的事儿,上次我说她你不是也听见了?“
小红:“是,就是因为我听见了,正常人听到你说的以后都不会再提这种事,可她还是提了,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就是演戏给我看的。“
我:“你真想多了,我要是跟我妈串通演戏,我目的是什么啊!“
小红:“谁知道,要是来北京前知道会这样,打死我也不会带小凡过来。现在回苏北也不可能了,你们肯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欺负我。“
小红根本没听我说话,这种自顾自话的语气让我抓狂,我说:“停!我怎么欺负你了,我要是早知道我妈跟你说这些,我肯定不会把你一人放家里啊!“
小红:“谁知道呢,你们就欺负吧,现在我是在乎你,又因为小凡上学没有办法,如果是小凡上大学了,我肯定不和你过了。“
我:“不是,我准备等我妈回来质问她的,咱俩是站一起的啊,怎么你跟我吵起来了?“
小红仿佛得了被迫害妄想症,一个劲认定是我跟母亲串通好有预谋,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不信。渐渐的,我开始不耐烦,觉得她是在故意找事,最后摔门而出。
小红一个人,靠在床头留着眼泪,仿佛与渐渐暗下的房间融为一体。
现在回想起来,小红那时才到北京,哪里都不认识,没有一点点安全感,小凡已经在北京上学,回不去苏北了,她没有任何选择余地。再加上母亲那天的行为完全可以看作是在欺负她,这让小红感觉风声鹤唳,如履薄冰。当时的她,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安慰,而我的不耐烦,却是加剧了小红的恐慌。
35.夹在中间的我
在楼下碰到了母亲,我劈头盖脸的质问:“妈,不是跟你说别再跟小红提道歉的事情吗?您怎么还说?没完没了了?“
母亲:“我没提啊?我什么时候说道歉的事情了?“
母亲矢口否认,一时间把我整蒙了。我顿了一下,继续说:“小红无缘无故的,一个人躲房间里抹眼泪?”
母亲:“我就是让她帮着收拾一下厨房啊,我自从得了癌症以后,洗洁精这些东西都碰不了。”
我:“小红还来了例假,上次怀孕后就留了病根,例假时碰不了冷水,但是她依然听您的擦完厨房擦厕所。结果您这时又让她去给老冯道歉?”
母亲:“我不知道她来例假啊,她也没跟我说。”
我:“行,咱们一件一件事情说,我们回北京,这算是第一天吧?小红来着例假主动打扫房间,就是怕您看不得她休息。结果您倒好,顺势把一堆活儿直接让她一起干了,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做吗?我干不就完了吗?”
母亲:“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么娇气,怎么就来例假不能干活了?”
我:“那在我看来,您不能碰洗洁精也是娇气。”
母亲:“能一样吗?我那是癌症化疗的后遗症!”
不知不觉,气愤中的我被母亲带偏了节奏,我原本是想问让小红道歉的事情。反应过来后,我立即停止无意义的争论,问:“妈,先不提这些,我就问您,是不是又让小红去给老冯道歉了?”
母亲停了几秒,说:“是,我就这么一说,如果小红肯道歉,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?”
我:“那好,我现在去抽老冯,抽完他得给我道歉,他道歉了,我就让小红道歉。”
说完我就出了小区,当时满脑子怒火的我,丝毫不去考虑后果,只想着能让自己心里舒口气。
还没到地铁站,小红的电话来了,问我:“你干嘛去了?”
我:“去抽老冯,我妈不是让你道歉吗?我现在去抽了老冯,然后让他道歉,他肯道歉才轮到你道歉。”
小红:“你是不是疯了?你找他去干什么?他一个垃圾人什么都做得出来,但是你不行啊,你是小凡的父亲,要是档案上有了污点,小凡后半生都会受你影响。”
我:“是不是我妈回去了,跟你说了什么?”
小红:“对,你赶紧先回来,咱们一起说,别留我一个人面对你妈。”
一鼓作气,再而衰。小红说得很有道理,我愤怒的情绪也平息一些,于是往回走。
回到我妈的房子,母亲在主卧,小红在次卧,客厅黑着灯,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,气氛很凝重。
没什么好犹豫的,这两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,但最缺乏安全感的是小红,所以我先去了次卧,问:“刚刚我妈跟你说什么了?”
小红:“没说什么,就说你去找老冯打架去了,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。”
我点点头,安抚她:“我去找我妈聊聊,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
刚出房门,小凡放学回来了,这是他第一天到北京上学,我只好先把其他事情放下,问起小凡的上学情况,小红也从房间走出来,听小凡介绍学校的情况,然后去做饭。我嘱咐小凡先写作业,然后才去了母亲的房间。
我:“妈,聊聊?”
母亲:“说吧!”
我:“我不太明白,您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让小红给老冯道歉?您也知道,这事情是老冯做错了,即便是道歉,也应该是他给小红道歉。”
母亲:“我也不太明白,相机的事情你们说了那么多遍,我都得耐心的听着,怎么我现在才说两次道歉的事情,你们就受不了了?”
我:“这能一样吗?相机的事情本来就是老冯做错了,您又拉偏架,我这才一遍一遍的跟您掰扯,目的是想让您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。现在,不是小红做错了什么,是您在一遍又一遍去颠倒黑白,让受害者给施暴者道歉。别说您跟小红说两次,一次都不应该说!”
母亲:“现在老冯搬走了,本来就是表露出道歉的态度,小红退一步怎么了,以后大家还能相处啊!”
我:“妈,您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。小红那边我不说,单说我,我不想再跟老冯有交集了。您仔细想想,他骂姥姥姥爷是‘老东西’,我姨是‘婊子’,我是‘不孝顺’和‘废物’,不知道他背后里说小红是什么,肯定不是好话,而且您心里有数,因为他肯定跟您说过。他这样侮辱您的亲人,您都能不去反驳,我都怀疑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了。”
母亲似乎想说什么,但我没给她开口的机会:“我当然相信您的为人,不可能有把柄,但是您对老冯这种出口成脏侮辱亲人的行为放任不管,就是在放纵他,换句话说,是您默认了、许可了老冯这种行为。老冯是个有心计的人,从您癌症手术时,他不让我去看您,自己偷偷把他儿子户口迁到这所房子里,其实已经很明显了,就是要占房产。这么多年,您挣的钱用于您、老冯和老冯的儿子共同支出,老冯的工资全部攥在自己手里,任谁都知道这里有问题,只是您不愿意去想。”
“或许您觉得我原来跟老冯没冲突,怎么自从有了小红以后,冲突变多了?很简单,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表露出我要争取什么,老冯占着您的财产心安理得。现在我结婚了,有了小红,老冯心慌了,怕我回来跟他争家产,所以他开始主动挑事儿。”
“我原先想,只要他能对您好,我忍一忍也就算了,但是他不该欺负到小红头上。辱人者人恒辱之,您不能太双标了,他骂别人没事,我们都该忍着,同等对待他就是委屈他。再说了他今天这遭遇,还不是自己招惹的?如果我们没理,您会让他搬走?”
“我还记得,当初我跟小红在一起的时候,您告诉我,可以不反对我们结婚,但是绝对不能打扰您的生活。我不知道老冯给您拍的什么迷药,亲儿子都不要了。就为您那句话,我难受很久。现在为了让老冯心里舒坦,您不顾我们刚刚来北京,不顾小红例假身体不舒服,硬是让她给老冯道歉,换位思考一下,如果您和小红互换身份,您站在小红这个位置,是否受得了您的婆婆欺负您?”
“妈,我对您太了解了,很多时候特别武断,不分青红皂白的,在您心里到底老冯得重要成什么样子,才会让您这样?”
母亲沉默很久,问:“那你们以后都不打算和老冯打交道了?”
我:“如果他一直这样,我真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交集。“
房间再次陷入沉默,只有小红在厨房偶尔传来做菜的声音,看着沉着脸的母亲,我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。
没多久,小红走进主卧,对母亲说:“妈,你们别聊了,先吃饭吧。”然后白我一眼,转身出去叫小凡。
小红神助攻!我看着母亲说:“妈,您看看吧,您今天是怎么对小红的,小红现在又是怎么对您的。”
再次沉默很久的母亲终于开口:“行,这事儿我以后都不提了。”
由于小红的主动,母亲和她俩人似乎言归于好,默契的谁也没提白天的事情,饭桌上欢声笑语,仿佛好婆婆与好儿媳,一派和睦。
晚上,我和小红躺在床上,说起刚刚与母亲聊天的经过,最后小红总结:“有你妈这样的婆婆,我们家以后消停不了。”
我赶紧表态:“老婆你放心,我一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边!”
小红想了想,似乎还是没消气,连续掐了我好几下。已婚男人都应该清楚,这种情况下,一级的疼痛要表现出十级的惨烈,越惨受苦越小。男人在家要保护好自己,该示弱时绝不逞强。看我装疼仿佛要抽过去了,小红这才心满意足,关灯睡觉。
而我却迟迟不能入睡,毕竟这才是来北京的第二个晚上,以后要面临的凶险无法估量,她们神仙打仗,夹在中间的我稍有不慎就要遭殃。所以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做了个复盘。
首先,在没有原则性问题的情况下,坚持站在老婆这边的战略方针不能动摇,小红是有缺点,她敏感、多疑,容易焦虑,但她善良、心细、识大体,能持家,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身材又好……想偏了,我敢肯定,将来母亲年纪大了,小红会比我更细心的照顾她,所以无论出于对自己还是对母亲负责,我都应该努力给小红安全感,让她在这里找到家的感觉。
其次,老冯就是个搅屎棍,我敢向月亮发誓,这孙子绝对有歪心思,虎视眈眈盯着母亲的财产。如果他老老实实的,不再搞小动作,看在母亲面子上我可以跟他继续面上过得去。但目前来看,这是不可能的,我得防着点。
再有就是母亲这边,不知道他和老冯之间有什么猫腻,明显老冯在挑事,她就是视而不见,看来有机会得上上眼药。
小凡第一天上学,今儿个我光折腾这些烂事儿了,明天得仔细问问他同学关系,来北京适不适应……
今天这事情处理得比较好,小红没有在夜里折腾我,她已经睡着了。看来以后有矛盾要尽量当时解决,不然拖得越久问题发酵得越厉害,一件小事就会变成大事,大事变成心结。家庭矛盾,“拖”字诀要不得。
小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被子卷走了,北京夜里还真有点儿凉……
一场风波暂时过去,但我知道,她们婆媳之间从原先的隔空对持到现在的当面碰撞,夹在中间的我,生存难度提高了无数个等级……唉,自求多福吧!